未被意识到的阻隔——互联网政治民主化的三重门

文/
Lu Wei

这次注重于考察直接的政治表达——普通公民让自己的观点为其他公民和政治精英所重视的能力。从大众视角上看,我们最关心的不是谁发布了,而是谁被阅读了,以及内容是否具体形成了影响。在此,有着更深层次的问题在阻碍着普通公民走向受众的能力,依旧有大多数在线内容吸引不了眼球,并且有着极小的政治关联性。

互联网拉平了传统的等级制度,但它同时又制造了新的等级制度。这种等级制度是结构性的,已与构造起网络的那些超链接融为一体;它也是经济性的,在国际大牌互联网公司的支配之下;它还是社会性的,种族、学位、身份和头衔等等都在某种程度上影响着赛博空间的语话权。等级制或许是无可不免的,它是组织巨量内容的方法,但也因此令那些对互联网有益于民主价值的肯定保持了谨慎。

一、被忽视的过滤器

社会表达渠道通常有很多关键点,经由媒体过滤掉了一部分,允许另一部分事项通过,这部分被允许的事项会基于所谓的新闻价值。它受限于制度、经济和结构性等因素,我们通常说的新闻自由是相对的,相对于来自权力机构的审查限制,但它同时具备自主的筛选条件,也就是上述价值判断,在商业媒体中还需要加入对宣传价值的衡量。(同是人权迫害,发生在名人身上和发生在普通人身上的遭遇,在媒体眼中有着不同的价值。这点你一定熟悉)

曾经有对互联网抱以乐观预期的观点认为,赛博空间的信息自由化较传统传播渠道更为突出,一定程度上削减了新媒体的过滤作用,早前被筛选掉的信息可经由不同网络平台得以通过。理论上没问题,但不可忽视的还有另外两点关键:

一是信源自身的价值判断。赛博空间里每个信息发布者都是一个过滤器,基于各种不同的宣传和传播需求而屏蔽掉某些内容,同时加强另一些内容。由于互联网是人际的关系,内容在人际基础上产生,于是对于个体来说,所处的私人社交网络本身就是屏障,尤其是中国文化钟情的小圈子社交模式,封闭性更强。

另一点就是搜索引擎和门户网站,它们是巨大的过滤器,你能看到的是经由它们突出展示的——几乎没有人会翻完几十甚至上百的搜索结果页面,居于前两页的网址基本就是过滤的结果。极权政府的审查部门会重点盯防搜索引擎和门户,形成由权力主导的信息垄断和分配,它们负载着当权者的意识。有观点认为,互联网没有消除政治信息的排他性,而是将排他性的障碍设在了过滤层面,取代了传统平媒在生产方面的过滤。

网民们聚集在特定范畴中位于前列的一些信息周围,我们假设表达是基本自由的,但获取并不自由,那么最终的被听见和最初的表达之间会存在很大差异。

二、技巧和能力

「大开眼界」的感受在认知层面较大程度上属于因果错觉。个体能了解到的内容需要基于他们原本就对此感兴趣、或者存在既有认同,而不是反过来。也就是说,互联网在强化人们的倾向和口味方面是卓越的,对于改变来说,还隔着一层。

真正的政治关注者不论是看报纸、街头龙门阵还是上网,都会选择靠近政治的话题和内容,而对于平日就无心政治的人来说,互联网上的相关内容再丰富也难以影响到他们。

唯有一种方法可以突破,那就是充分利用赛博空间人际网络的基本属性,以友情为基础扩散智识影响。这点上其实和现实空间的区别不大,其基础也一样,那就是扩散源个体具备强沟通能力和足够的信誉。前者不必解释,它需要你掌握弥合「话不投机」状态的技巧。后者同样重要,赛博空间的天然视觉匿名会形成比真实社会更低的互信程度,在信誉缺失的基础上沟通是很难的。

此外还有技术问题,或者说技术能力,在中国这方面要求还要高一些,因为痛快的表达和更多的获取都需要翻墙。另一方面就是表达能力,有好的想法如何能在等级位置偏低的情况下尽可能被更多获取、真实的意思能否精准表述是很关键的。这是独立表达,基于独立表达之上的就是互动,如何能在最短时间内融合周边语境并输出自己的目的同样是一种能力,很常见的状况是身份匿名下的语境错乱,同时对话的十个人中存在三种以上语境的类似现象你一定不陌生,简称驴唇马嘴,就算所有的表达都是精准的,语境错乱同样无法形成互通。

三、「基础结构 

关于互联网新媒体将弱化甚至排除上述那些过滤器的观点,基本都聚集在互联网的基础结构上。很多研究推测在政治和经济两方面,互联网带来的最大变化将是源于低准入门槛而获益的新入列者——小型的、边缘利益的和少数派团体组织,尤其可被视为受益于互联网的开放结构。

基础结构指的是极复杂系统或组织的底层附属部分。这个概念最初用于军事语境,为了能更有效的作战,人们不仅需要有力的武器,还需要一系列支持性的建筑物、装置和基地、补给站、运输系统和训练营等设施,它们就是基础结构。军事人员有句流行的格言:外行研究战术,内行研究后勤。

在宽泛的含义上,互联网的基础结构包括:计算机、网线和其他硬件,允许网络上不同节点间互相通信的网络协议,管理个人电脑的软件代码,为机器供电的电网体系,甚至还有让用户阅读和写作网络文本的教育培训。它们都在某种程度上约束着网民的选择,并最终过滤掉人们原本能见到的内容。有些重要的过滤根本不是有意的,可以说是信息巨大生态的某种自然结果。

网页链接结构对网民们的所见内容起着很重要的作用。在其他条件平等的情况下,指向一个网站的路径越多,它所能获取的流量就越大。通向某站点的链接模式也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其在搜索引擎结果上的排名。也因此,微信公众号的发布模式在赛博空间是没有出路的

有些网站能一贯居于搜索结果的顶端,有些网站却从来没被索引过。政治学者认为互联网政治内容的可见度遵循着赢家通吃模式,对政治表达来说有着意义深远的内涵。

还有一种基础结构来自真实的社会形态在赛博空间的投影。它出于下意识的人为。

我们最初的认识是,信息公开后会有大量的网民获取到,他们通过浏览和接受我们的传播进而提升政治意识水平。理论上成立,一定程度上也的确做到了,不过长期的观察显示,很多内容虽然能正常流动,却总也出不去某个固定的兴趣圈子。互联网能做到的是令既有关注兴趣得以更充分的满足,但很难让原本没兴趣的人产生兴趣。

美国大选中有很多竞选网站,通过它们来实现既定目标的全方位政治宣传。于今为止有很多最初被认为是获得了成功的网站都已承认,它们的目的是通过互联网募集资金和志愿者,而不是动摇那些摇摆不定的选民。

已经有一些研究人士讨论了个人化偏好问题,担忧网民有意选择不看某些类别的内容和信息源。这点是非常常见的。在中国,假设翻墙对某些个体来说不成问题,但他们依然不会去关注他们认为「没价值」的内容,这里面的价值可以基于很多种因素,常见的比如个人兴趣爱好、近距离舆论造就的刻板印象,还有领域知名度和群体知名度。本网发文都是化名的,在传播过程中就经常能看到这样的现象:一位作者在某个群体中享有足够的声誉,只要是其创作的作品都会能唤起热情的讨论,但同样是这位作者,一旦化名出现,其作品能获得的反馈便极少,甚至大幅拉低点击量。自由港在《虚荣的背后》一文中描述过相关现象,一种与文字和观点本身无关的被忽视。

社交网络的崛起又营造了一些更深度的过滤,是基于人际关系的,在中国它被称为圈子。本群偏好是群成员凝聚力的工具,人们为了突出在群体中的存在而更多靠近群体偏好,过滤程度进一步增大。这是把双刃剑,能起到最有效的带动作用,也能令既有热情磨损甚至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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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的关注点在传统媒体的商业性偏见、或寻求某种公民监督团队,那么互联网政治可能的确起到了积极的变化。但民主政治也有着其他的目标。只要公众中的绝大部分辩论并没有系统性的被听到,那么多元主义就会失败。

有很多成功的案例在证实着这点——巨大松散的公民联盟能够利用互联网技术以惊人的速度自我组织,比较好用的例子如:既有利益团体的民间环境保护协会、美国亲民主党非盈利组织MoveOn、西雅图针对WTO的抗议等等,于是有很多观点认为,去媒体化的政治行动从根本上弱化了政治精英作用的同时,为更大的组织灵活性留有了余地。

不过也有一些基于纵向数据的研究发现,互联网的使用在公民参与方面收效甚微,至少目前为止还未能显示出,赛博空间带来了政治参与方面更高的总体水平。它的主要能力在于融合情感,结交以形成更为广泛的关系网络,最终的目标仍在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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